漫长的海上航行使船员和船长疲惫不堪、焦虑不安。
同样神秘的宇宙与海洋通过天体引力在黑夜中产生共鸣，发出长吐的水龙，将船高高举起又重重放下。航行在跌宕起伏中变得不安，甲板上的海风潮湿而带着咸味，船长坐在操控室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
他们在石碑山岬航行到了粤东海岸线。所有老水手都知道，那里是海洋中露出的最显眼的一块陆地。如果突然从东向北拐弯，礁石就会切穿脆弱的船体，海水会吞噬整艘船的财富和生命。这似乎是在爱情和面包之间做出的选择。城市越小，海岸线就越危险。然而，船长望着黏糊糊的夜色，没有去思考这个哲学问题，而是突然呼出一口气，找到了一种避免被突然刺破眼前浩瀚水雾的一簇灯光杀死的方法。
这一幕，从1882年石碑山灯塔建成至今，已经持续了整整136年。
01
现重建的灯塔，至今仍位于广东省惠来县静海镇（板美）西南的石碑山岬角上。
明清时期，惠来的海岸线比现在的80多公里还要长，礁石高大，绿树成荫，东南沿海建有不少海防设施，以抵御倭寇的侵扰。惠来水军随处可见，南海与文昌山之间，就是揭阳市的主要海港：神泉港。
那时，人们没有回家的梦想，世事如浮萍蚂蚁，从汕头到广州与英美贸易的水路中，载满潮汕资源的商船、军舰需要平安航行，石碑山灯塔的出现便是为了指引方向。
看云雾缭绕的青山绿水间水烟滚滚，这座高达一百二十丈、自建成以来就被灯塔界评为“亚洲第一高塔”的石碑山灯塔，从挺拔到驼背，从废墟到涅槃，见证了近代潮汕从始至终的奋斗发展史。
它第一次遭到破坏是在 1943 年。
当时，潮汕人民在20世纪初的抗英斗争中收回了海关主权，石碑山灯塔也于1932年1月交还国民政府。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侵占台湾，派海军攀爬石碑山攻占与台湾一海之隔的汕头。
石碑山海域礁石密布，是隐藏杀手的场所，没有人会抱怨他们为敌人挖的坑不够深。
日军在撤离石碑山前，将灯塔塔拆毁，战败后又下达炸毁灯塔的命令，石碑山第一座灯塔在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中，还未建成便被摧毁。
它因人类的贪婪而生，又因人类的贪婪而死。
但这并非结束。历史在新政权手中又一次开始轮回。
收回石碑山的汕头国民党政府，在原址附近重建了第二座灯塔，后续过程大家都知道。随着全国解放的步伐逼近沿海，在人民政府军队抵达汕头之前，国民党政府做出了同样的军事战略考虑，选择将其炸毁。
在这一轮又一轮的毁坏与重建过程中，几乎每一次的重生都象征着一个政权对潮汕地区的重新统治，直到解放后中国政府对汕头的重建，这一轮循环才告结束。
如今回到灯塔西侧，红树林掩映出一道蓝色的海水曲线，据说惠来县博物馆里的鲸鱼头骨化石就来自这个“鲸鱼畅游，蝾螈潜水”的地方。
巨轮进出，汽笛声响，风光无限，感慨不已。终于游到深海的鲸鱼，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寻找祖先。80年代后，快速发展的港口与日渐老去的昔日灯塔，无法调和。于是，汕头灯塔处于1990年修建了眼前的新灯塔，取代了所有沾满屈辱、泪水、硝烟和荣耀的昔日生命，开启了新的生命。
哪怕荣辱与共都绑在一人身上，从此以后，便是烟火散尽的三月蓝天。我惊讶地发现，脑海里想要描绘的曼妙身姿，就像是灯火辉煌之后卸下的浓妆，隐忍的伤痛，勉强的容颜，青春的纯真与繁华，全部碎裂得面目全非，重新拼凑成一张没有任何雕琢的脸，闭上双眼，聆听大海的声音。
从我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漫漫长夜里独自读到的文字，到现在，它已经和我达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02
对于沿海地区来说，在人类数百年的海洋探索史中，灯塔是城市之外的第一道防线，在海与岸的交汇处，是不可或缺的元素，是固定的航海标志，一般建得很高，以便远处的水手在白天也能清晰看到。
石碑山灯塔高68.8米，灰白色的上体在百米远处便可见到，突兀耸立，背景是郁郁葱葱的天空和隐隐的海浪。
通往这里的路，是由细长的黄花、铺满枯枝的泥土、成群的信号塔组成的。偶尔，从这些东西的缝隙中，露出鱼塘或虾塘，它们四四方方的，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的蛋糕片。但这条路离惠来海岸只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田地，所以风很冷，它们沉默不语。
我只想到了荒凉，但童年听过的、早已忘却的故事，在连虫鸣都无法传到的黑夜里，紧紧地抱着一张核桃般布满皱纹的脸，在油灯下默默凝视大海的姿势，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孤零零的，只有它的影子为伴，在大海中央，在烧焦了半边天空的落日中央，有一个孤独而纤细的影子，还有一个似乎永远坐在上面的守塔人。
只要船不停，人就不会停下来。
除了一座孤岛和一座灯塔，一个人和一盏灯，剩下的只有星星和大海。
这也是为什么灯塔和守护者在现代年轻人的心中，已经成为文学和艺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听起来无比神奇又孤独。
如今，石碑山灯塔已经没有人看守了。
技术是美与美的相互更替，人需要退休，技术需要退休，建筑也需要退休。
第一座气体闪光灯塔于1906年建成，现代导航设备和遥感技术取代了人工操作，石碑山灯塔是被替换并随后在院子里关闭的灯塔之一。
当我的车子到达终点的时候，被一道铁门挡住了，我只能透过两根铁条看见它的模样。
用一个不太严肃的比喻来说，它就像一根漂浮在森林里的魔杖，雷达应答器和无线电导航系统像立在它附近的风车叶片一样频繁翻转，主灯每隔几秒钟闪烁一次，提醒“远方的孤帆”。它被誉为“亚洲第一航海塔”，是中国16座航海塔中最高的一座。据口口相传，它能把惠来岬到最高点的所有风力都聚集起来。
1989年，塔身用钢筋混凝土重建，经过近三十年的修缮，现在被保护在偏僻的空地上，不允许游客攀爬。
我只能站在枯枝前，仰望，透过湿润的树梢，回忆它最初肩负使命时的原貌。
《惠来县志》记载了石碑山灯塔的历史：“石碑山灯塔由国际公司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修建，权利属英国，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由中国接管。塔高120英尺，塔身呈圆形，上漆黑白相间的横条纹，故名灯笼柱。”这让人想起王家卫电影《春光乍泄》中，在世界最南端乌斯怀亚市拍摄的红白相间的灯塔。
或许，如果追溯到遥远的过去，这种黑暗中的亮色，与石碑山灯塔一样，在其构成思维上蕴含着同样的西方基因。
的确，在描绘中国灯塔的长卷中，绝大多数笔画并不属于这个国家。
1858年，中英签订《天津条约》，规定“各通商口岸应设浮桩、信号船、塔楼、瞭望塔，由领事及地方官吏负责修建”。这26个字，标志着中国灯塔在其他国家手中修建的开始。
稀薄的云天之下，此地荒凉而清冷。它所承载的过往被太多的尘埃所覆盖，连长长的一口气都无法吹散。残存的生机与前世交织在一起。这个时代留下的见证，已在远离人群的海中缩成一张老照片。分不清它是在等待人们发声，还是在等待被遗忘。
但此时此刻，我只想拍掉上面的泥土，读一读那一片片的脚印。
03
我没能看清它的全貌，便绕过杂草丛生的土地，爬上门前起伏的黄土堆。
西边，粤电石碑山风电场的“雪天使”们正努力地将惠来的海风，通过呼吸，传递给这座欣欣向荣的小城。与风为邻、与海为友，作为首批国家特许经营示范项目，他们为惠来的现代化建设，辛勤耕耘多年。当阴雨绵绵，寂静与安宁，是这片荒芜的海边唯一的亮色。
1996年，中国政府在第二次声明中将石碑山角确定为中国领海范围的基点之一。这里紧邻石碑山灯塔。石碑山角是维护国家海洋权益和领海主权的象征，而石碑山塔则继续扮演着护航者的角色，成为石碑山角旁边的一把坚剑。
对于惠来，它已不再是人们关注的对象，人们来惠来，是为了海市蜃楼、为了沙滩。在最繁华的季节，它的故事不会有多少人问起。路不好走，草不好踩，它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亚洲之最”的称号了。
只有出海的渔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身上凝聚的风云，以及这片土地和海洋的命运。
这没有什么不对，建筑的宁静与人的宁静融为一体，都象征着和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