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涛
南齐王朝存续的时间并不长，从建立到灭亡只有二十三年。然而在第二位皇帝齐武帝的努力下，南齐在建国几年内便达到了顶峰，创造了长达十一年的盛世，史家称之为“永明之治”。然而讽刺的是，在如此好的形势下，永明王朝却在齐武帝死后几年内以惊人的速度覆灭。
历史上，盛世的衰亡，多半是因贪腐、政治混乱、制度僵化所致，但永明王朝的覆灭却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家族内讧。这一切都和开国皇帝齐武帝息息相关。
齐孝泽帝静安陵的麒麟（来源：朱可《建康兰陵六朝墓葬研究》）
齐高祖孝道成
齐武帝萧泽像
一
兄弟间互相猜疑 埋下隐患
齐武帝萧泽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长子，公元482年即位，公元493年去世，年号永明，所以他统治时期的小康时代被称为“永明年间”。萧泽经历了南齐的开国战争，受其父亲萧道成的直接影响，十分关心百姓疾苦，务实俭朴，执政政策也比较宽容。此时北魏正忙于汉化改革，魏孝文帝基本把精力用在了与顽固派的斗争上，无暇南下攻打南齐。齐武帝抓住这段时间休养生息，在位十一年，国泰民安，难得一见。 《南齐书》卷五十三《善治》载：“永明十年，民无鸡鸣犬吠之惊，京师繁华，男女富足闲适，歌舞升平，衣冠艳丽，百人于桃花绿水间，秋月春风之下。”
这样的政绩，说明萧昭有一定的眼光、决心和能力。但这并不代表萧昭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他统治下的南齐帝国也存在着各种隐患，尤其是皇亲国戚之间的纷争，处理得并不好。永明在位十余年间，皇室成员之间始终弥漫着猜疑的阴云。
萧道成子孙众多，共有十九个儿子。萧道成的次子萧仪（yí）与长子萧泽一样文武双全，立下了许多大功。尤其在开国战乱中，萧泽在江州、郢州做官，所以萧仪一直跟随父亲率军征战，深受父亲的信任和爱戴。刘宋傀儡皇帝给萧道成的儿子们封爵，萧仪比萧泽更早被封侯爵、公爵。虽然萧道成意识到次子超越长子不妥，在政局稳定后就将长子调回建康城，立萧泽为继承人、太子，但萧泽有些心胸狭隘，妒忌心重，从此对二哥萧仪怀恨在心。
萧道成对于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处理得不够好，在立长子为太子后，或许是出于某种补偿心态，萧道成又任命次子萧仪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任宰相镇守东宫，又担任宰相、京城卫戍都督、最大州刺史等要职，可以说名气只比太子小一点。朝中文武百官纷纷找萧仪要好，鼓励他挑战萧泽的太子之位。
萧泽当太子时行事非常高调，许多国事上他一意孤行，既不及时向皇帝和父亲请命，也不听取各朝大臣的意见，东宫的人员配备远远超出了制度规定。齐高帝大怒，下令“东宫巡检”，下令杀掉太子的头号心腹张敬祯，甚至要废黜萧泽，立萧懿为太子。萧泽吓得自称有病，不敢外出，心中忧虑，毫无打算。如果不是大将王敬泽强行劝说，萧泽差点被废。从此萧泽不仅对自己的亲弟弟心怀怨恨，还将这种心态延伸到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弟弟身上，时刻提防着诸王的反扑。 永明统治的结束，可以说是由萧泽和萧逸之间的猜疑演变而来的一场大悲剧。
二
父子分离并互相残杀
萧道成看出了萧泽心中的结，临死前反复叮嘱萧泽要牢记刘宋宗室自相残杀导致国破家亡的教训，不要杀害兄弟，离间族人。萧泽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却没有放松对兄弟和族人的妒忌。齐高帝驾崩，萧泽一反常态，下令各州郡戒严，各武将不得离开防区，仿佛临危受命。其实当时国内外并无敌人，军队戒备，就是为了防住萧仪。
萧泽坐上皇位后，对萧仪十分礼遇，升他为太尉，却将他免去宫中侍郎之职，这实际上剥夺了萧仪参与政事的权力。萧仪的追随者们愤慨不已，趁萧泽生病之时，策动萧仪夺位。此时的萧仪已经失去了与萧泽争夺皇位的声望和实力。为了自保，他不得不主动向萧泽举报夺位主谋大臣姜弥。萧泽大惊，他一方面假意安抚萧仪，一方面下令杀掉姜弥，随后又找借口相继杀掉荀伯鱼、袁崇祖等大臣，这些大臣都是当时与萧仪关系密切的重量级人物。
萧仪与皇帝的矛盾因萧道成的遗言没有延长禁制而得以化解，萧仪得以保全性命。然而，齐武帝萧昭对皇室的怀疑和警惕性却日益加深，从强化殿迁制度到萧昭杀死自己的儿子萧子相可见一斑。
殿前原本是地方州郡中掌管文书的小官，为了防止驻守各州的诸侯勾结地方豪门谋反，刘宋时期刻意提高了殿前职能和级别，殿前可以直接与朝廷沟通，压制各州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成为驻守各州的诸侯年少时的代言人。这个官职的设立或许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关键问题是权力太大，无人制衡，各州原有的官员不得不屈从于此，防一害而生一害，这不是一个好政策。齐武帝再次强化了这个落后的殿前制度，对各州诸侯格外防备，与他统领百姓的仁政相比，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但令齐武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向王室诸侯散布的这个制度网络，却首先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萧子相身上。
萧子相是齐武帝的第四个儿子。萧仪早年无子，便将儿子相立为太子，后于永明四年将他送回宗室。萧子相骁勇无比，有一定的军事才能。由于他自幼被收养，错过了立为王的机会。为了补偿他，齐武帝任命他为荆州刺史，兼荆、项、雍、梁、宁、南、秦七州军事大都督。萧子相成了西北边境的军事长官，位高权重。
萧子祥年幼，又长期离家在外，缺少父亲的疼爱和管束，骄横跋扈，屡屡在国中做出出格之事，甚至非法贩卖武器铠甲。朝廷派人巡视。萧子祥仗着父亲的宠爱，想要反抗，但殿前吴修之却坚持接受巡视，希望镇压萧子祥。萧子祥大怒，派兵将殿前、常侍、司马、顾问等重臣全部杀掉。齐武帝闻讯大怒，派兵进驻荆州镇压。齐武帝本无杀意，但太子萧长茂暗中指示带队大将萧顺之，务必让萧子祥被判谋反罪，就地将其杀死。 果然，朝军到达荆州之后，萧子祥多次表态，表明自己没有谋反的意思，准备亲自去建康向皇帝请罪，但是萧顺之却拒绝了，活捉了萧子祥之后就地处死了他。
萧泽和萧长茂之所以下定决心对萧子祥下狠手，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萧逸在萧子祥背后。两人昔日是父子，萧子祥出事后，萧逸曾出手相救。萧泽父子不免将萧子祥一事复杂化，怀疑是萧逸所为。但事实却是，一个孤僻暴躁的皇子犯了罪，他们为何要诉诸战争，将他置于死地？萧泽父子对家族的严苛，尤其是父子之间的隔阂与不信任，在这里展露无遗。
三
疏远规则的终结
萧子祥事件对南齐王室关系影响极大，萧泽后来发现萧子祥是冤枉的，便将怒火发泄在萧顺之等人身上，萧顺之等人郁郁而死。然而萧泽不改初衷，依然瞧不起王室，南齐王室最终因萧泽的偏见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永明十一年（493年）春正月，三十六岁的太子萧长茂病逝，给南齐政权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难题：谁来继承皇位？
如果按照长子继承制来确定继承人，应该立萧长茂的长子萧昭业为继承人。萧昭业当时20岁，政治经验不多，如果想保持政权的稳定，也可以选择萧长茂的弟弟，齐武帝的次子、竟陵王萧子良。萧子良颇有文学天赋，招揽了不少文人雅士，其中八位尤为俊秀，被当时的人称为“竟陵八友”。八友虽然以文名著称，但其中不乏才智过人的杰出学者，如王镕、萧衍、沈约、范云等。如果立萧子良为新的太子，这些人可以充当辅佐，度过皇权转移的高危时期。 萧子良性格比他父亲宽厚，要延续永明王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齐武帝对皇室的猜忌，让原本简单的权力交接局面变得十分混乱。他既想追求稳定的继位，又不想违背传统的长子继承制。在重病期间，他先让萧子良在身边侍奉药材——这一直被视为继承人的专属权利，但在临终之际，他却强行让太子萧昭业率领东宫士兵入宫。结果，皇室诸侯和朝野意见不一，不知道谁来继承皇位。齐武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是想到萧懿威胁太子之位的不快，最终除掉了萧子良，并下诏命太子继承皇位。
废弃长子，确立合法继承人，合乎礼法，没有错，但不应该的是，齐武帝在为孙子安排摄政时，把自己对萧仪的成见带进来，破坏了局面。齐武帝安排了四个中枢大臣，分别是竟陵王萧子良、西昌侯萧鸾（齐武帝叔父之子）、尚书左仆射王衍、右仆射徐孝思。实际权力在王、徐二人手中，其次才是两族人。在两族人中，萧子良有大事要向萧鸾商议，这是极其荒唐的权力结构。用不同姓氏的大臣，防止两族人独揽大权，在族人中，用旁支来压制、监视近支。 经过了这么多的防范，齐武帝最终要防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萧子良！
这令人心寒的安排，其实是齐武帝痛恨以小辈威胁长子的心态的再现，他不希望萧子良重蹈当年萧懿的境遇。萧子良对于父亲的荒唐怀疑感到痛苦又无奈，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选择淡出权力核心圈，让萧鸾统领一切军国大事，自己再也不插手，以免被贴上对正统继承人的威胁的标签。
萧昭业和萧鸾将他升为太傅，剥夺了他一切实权。萧子良心中不快，次年病逝。西昌侯萧鸾作为王室远支进入权力中心，没有了齐武帝王室的制约，很快就独揽大权。萧昭业年少无知，根本不是萧鸾的对手。萧鸾后来废黜了萧昭业，立昭业的弟弟昭文为皇帝。不久又废黜他，自立为帝，是南齐明帝。萧鸾自知法制不正，又怕齐高帝、齐武帝的后代篡位，不择手段，对高帝、齐武帝的后代进行了残酷的屠杀。除了萧仪因早早退出政坛而活下来外，其他人全部被杀。 齐武帝人为制造的家庭内耗，终于恶化为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
萧氏家族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彻底失去了生机，齐武帝开创的永明王朝也迅速覆灭，江山易主，一切心血付之东流，看似无比惋惜，但这又能怪谁呢？
